屈原者，名平，楚之同姓也。[一]為楚懷王左徒。[二]博聞彊志，明於治亂，
嫺[三]於辭令。入則與王圖議國事，以出號令；出則接遇賓客，應對諸侯。王
甚任之。
注[一]正義屈﹑景﹑昭皆楚之族。王逸云：「楚王始都是，生子瑕，受屈為卿，
因以為氏。」
注[二]正義蓋今*(在)*左右拾遺之類。
注[三]集解史記音隱曰：「音閑」。
上官大夫與之同列，爭寵而心害其能。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，屈平屬草[一]
未定。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，[二]屈平不與，因讒之曰：「王使屈平為令，#莫
不知，每一令出，平伐其功，*(曰)*以為『非我莫能為』也。」王怒而疏屈平。
注[一]索隱屬音燭。草謂創制憲令之本也。漢書作「草具」，崔浩謂發始造端
也。
注[二]正義王逸云上官靳尚。
屈平疾王聽之不聰也，讒諂之蔽明也，邪曲之害公也，方正之不容也，故憂愁
幽思而作離騷。[一]離騷者，猶離憂也。夫天者，人之始也；父母者，人之本
也。人窮則反本，故勞苦倦極，未嘗不呼天也；疾痛慘怛，[二]未嘗不呼父母
也。屈平正道直行，[三]竭忠盡智以事其君，讒人閒之，可謂窮矣。信而見疑，
忠而被謗，能無怨乎？屈平之作離騷，蓋自怨生也。國風好色而不淫，小雅怨
誹而不亂。[四]若離騷者，可謂兼之矣。上稱帝嚳，下道齊桓，中述湯武，以
刺世事。明道德之廣崇，治亂之條貫，靡不畢見。其文約，其辭微，其志絜，
其行廉，其稱文小而其指極大，舉類邇而見義遠。其志絜，故其稱物芳。其行
廉，故死而不容自疏。濯淖[五]汙泥[六]之中，蟬蛻於濁穢，[七]以浮游塵埃
之外，不獲世之滋垢，皭然[八]泥而不滓者也。[九]推此志也，雖與日月爭光
可也。[一０]
注[一]索隱，亦作「騷」。按：楚詞「」作「騷」，音素刀反。應劭云「離，
遭也；騷，憂也」。又離騷序云「離，別也；騷，愁也」。
注[二]正義上七感反，下丁達反。慘，毒也。怛，痛也。
注[三]正義寒孟反。
注[四]正義誹，方畏反。
注[五]索隱上音濁，下音鬧。
注[六]索隱上音烏故反，下音奴計反。
注[七]正義蛻音稅，去皮也，又他臥反。
注[八]集解徐廣曰：「皭，疏淨之貌。」索隱皭音自若反。徐廣云「疏淨之貌」。
注[九]索隱泥亦音涅，滓亦音淄，又並如字。
注[一０]正義言屈平之仕濁世，去其汙垢，在塵埃之外。推此志意，雖與日月
爭其光明，斯亦可矣。
屈平既絀，其後秦欲伐齊，齊與楚從親，[一]惠王患之，乃令張儀詳去秦，厚
幣委質事楚，曰：「秦甚憎齊，齊與楚從親，楚誠能絕齊，秦願獻商﹑於之地六
百里。」楚懷王貪而信張儀，遂絕齊，使使如秦受地。張儀詐之曰：「儀與王約
六里，不聞六百里。」楚使怒去，歸告懷王。懷王怒，大興師伐秦。秦發兵擊
之，大破楚師於丹﹑淅，[二]斬首八萬，虜楚將屈，[三]遂取楚之漢中地。[四]
懷王乃悉發國中兵以深入擊秦，戰於藍田。魏聞之，襲楚至鄧。[五]楚兵懼，
自秦歸。而齊竟怒不救楚，楚大困。
注[一]正義上足松反。
注[二]索隱二水名。謂於丹水之北，淅水之南。丹水﹑淅水皆縣名，在弘農，
所謂丹陽﹑淅。正義丹陽，今枝江故城。
注[三]索隱屈，姓。，名，音蓋也。
注[四]索隱徐廣曰：「楚懷王十六年，張儀來相；十七年，秦敗屈。」正義梁
州。
注[五]索隱按：此鄧在漢水之北，故鄧侯城也。
明年，秦割漢中地與楚以和。楚王曰：「不願得地，願得張儀而甘心焉。」張儀
聞，乃曰：「以一儀而當漢中地，臣請往如楚。」如楚，又因厚幣用事者臣靳尚，
而設詭辯於懷王之寵姬鄭袖。懷王竟聽鄭袖，復釋去張儀。是時屈平既疏，不
復在位，使於齊，顧反，諫懷王曰：「何不殺張儀？」懷王悔，追張儀不及。[一]
注[一]索隱按：張儀傳無此語也。
其後諸侯共擊楚，大破之，殺其將唐眛。[一]
注[一]集解徐廣曰：「二十八年敗唐眛也。」正義眛，莫葛反。
時秦昭王與楚婚，欲與懷王會。懷王欲行，屈平曰：「秦虎狼之國，不可信，不
如毋行。」[一]懷王稚子子蘭勸王行：「柰何絕秦歡！」懷王卒行。入武關，秦
伏兵絕其後，因留懷王，[二]以求割地。懷王怒，不聽。亡走趙，趙不內。復
之秦，竟死於秦而歸葬。
注[一]索隱按：楚世家昭睢有此言，蓋二人同諫王，故彼此各隨錄之也。
注[二]集解徐廣曰：「三十年入秦。」
長子頃襄王立，[一]以其弟子蘭為令尹。楚人既咎子蘭以勸懷王入秦而不反也。
注[一]索隱名橫。
屈平既嫉之，雖放流，睠顧楚國，繫心懷王，不忘欲反，冀幸君之一悟，俗之
一改也。其存君興國而欲反覆之，一篇之中三致志焉。然終無可柰何，故不可
以反，卒以此見懷王之終不悟也。人君無愚智賢不肖，[一]莫不欲求忠以自為，
舉賢以自佐，然亡國破家相隨屬，而聖君治國累世而不見者，其所謂忠者不忠，
而所謂賢者不賢也。懷王以不知忠臣之分，故內惑於鄭袖，外欺於張儀，疏屈
平而信上官大夫﹑令尹子蘭。兵挫地削，亡其六郡，身客死於秦，為天下笑。
此不知人之禍也。易曰：「井泄不食，[二]為我心惻，[三]可以汲。[四]王明，
並受其福。」[五]王之不明，豈足福哉！[六]
注[一]索隱此已下太史公傷懷王之不任賢，信讒而不能反國之論也。
注[二]集解向秀曰：「泄者，浚治去泥濁也。」索隱向秀字子期，晉人，注易。
注[三]集解張璠曰：「可為惻然，傷道未行也。」索隱張璠亦晉人，注易也。
注[四]索隱按：京房易章句言「我道可汲而用也」。
注[五]集解易象曰：「求王明受福也。」索隱按：京房章句曰「上有明王，汲我
道而用之，天下並受其福，故曰『王明並受其福』也。」
注[六]集解徐廣曰：「一云『不足福』。」正義言楚王不明忠臣，豈足受福，故
屈原懷沙自沈。
令尹子蘭聞之大怒，卒使上官大夫短屈原於頃襄王，頃襄王怒而遷之。[一]
注[一]集解離騷序曰：「遷於江南。」
屈原至於江濱，被髮行吟澤畔。顏色憔悴，形容枯槁。漁父[一]見而問之曰：「子
非三閭大夫歟？[二]何故而至此？」屈原曰：「舉世混濁而我獨清，#人皆醉而
我獨醒，是以見放。」漁父曰：「夫聖人者，不凝滯於物而能與世推移。舉世混
濁，何不隨其流[三]而揚其波？#人皆醉，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？何故懷瑾握
瑜[四]而自令見放為？」屈原曰：「吾聞之，新沐者必彈冠，新浴者必振衣，人
又誰能以身之察察，[五]受物之汶汶者乎！[六]寧赴常流[七]而葬乎江魚腹中
耳，又安能以之白而蒙世俗之溫蠖乎！」[八]
注[一]索隱音甫。
注[二]集解離騷序曰：「三閭之職，掌王族三姓，曰昭﹑屈﹑景，序其譜屬，率
其賢良，以厲國士。」
注[三]索隱按：楚詞作「滑其泥」。
注[四]索隱按：楚詞此「懷瑾握瑜」作「深思高舉」也。
注[五]集解王逸曰：「己靜絜。」
注[六]集解王逸曰：「蒙垢。」索隱汶汶者，音閔。汶汶猶昏暗也。
注[七]索隱常流猶長流也。
注[八]索隱蠖音烏廓反。溫蠖猶惛憤。楚詞作「蒙世之塵埃哉」。
乃作懷沙之賦。[一]其辭曰：
注[一]索隱按：楚詞九懷曰「懷沙礫以自沉」，此其義也。
陶陶孟夏兮，草木莽莽。[一]傷懷永哀兮，汩徂南土。[二]眴兮窈窈，[三]孔
靜幽墨。[四]冤結紆軫兮，離愍之長鞠；[五]撫情志兮，俛詘以自抑。
注[一]集解王逸曰：「陶陶，盛陽貌。莽莽，盛茂貌。」索隱音姥。正義莫古反。
注[二]集解王逸曰：「汩，行貌。」索隱王師叔曰：「汩，行貌也。」方言曰：「謂
疾行也。」
注[三]集解徐廣曰：「眴，眩也。」索隱眴音舜。徐氏云：「眴音眩。窈音烏鳥
反。」
注[四]集解王逸曰：「孔，甚也。墨，無聲也。」正義孔，甚。墨，無聲。言江
南山高澤深，視之眴；野甚清淨，歎無人聲。
注[五]集解王逸曰：「鞠，窮。紆，屈也。軫，痛也。愍，病也。」索隱離湣。
湣，病。鞠，窮。
刓方以為圜兮，常度未替；[一]易初本由兮，君子所鄙。[二]章畫職墨兮，前
度未改；[三]內直質重兮，大人所盛。[四]巧匠不斲兮，孰察其揆正？玄文幽
處兮，矇謂之不章；[五]離婁微睇兮，瞽以為無明。[六]變白而為黑兮，倒上
以為下。[七]鳳皇在笯兮，[八]雞雉翔舞。[九]同糅玉石兮，一而相量。[一
０]夫黨人之鄙妒兮，羌不知吾所臧。[一一]
注[一]集解王逸曰：「刓，削；度，法；替，廢也。言人刓削方木，欲以為圓，
其常法度尚未廢也。」索隱刓音五官反。謂刻刳方木以為圓，其常法度尚未廢。
注[二]集解王逸曰：「由，道也。」正義本，常也。鄙，恥也。言人遭世不道，
變易初行，違離光道，君子所鄙。
注[三]集解王逸曰：「章，明也。度，法也。言工明於所畫，念其繩墨，修前人
之法，不易其道，則曲木直而惡木好。」索隱章，明也。畫，計畫也。楚詞「職」
作「志」。志，念也。餘如注所解。
注[四]集解王逸曰：「言人質性敦厚，心志正直，行無過失，則大人君子所盛美
也。」
注[五]集解王逸曰：「玄，黑也。矇，盲者也。詩云『矇瞍奏公』。章，明也。」
注[六]集解王逸曰：「離婁，古明視者也。瞽，盲也。」正義睇，田帝反，眄也。
注[七]索隱音戶。
注[八]集解徐廣曰：「笯，一作『郊』。」駰案：王逸曰「笯，籠落也」。索隱笯
音奴，又女加反。徐云一作「郊」。按：籠落謂藤蘿之相籠絡。正義應瑞圖云：
「黃帝問天老曰：『鳳鳥何如？』天老曰：『鴻前而麟後，蛇頸而魚尾，龍文而
龜身，燕而?喙，首戴德，頸揭義，背負仁，心入信，翼俟順，足履正，尾
繫武，小音金，大音鼓，延頸奮翼，五色備舉。』」
注[九]索隱楚詞「雉」作「鶩」。
注[一０]集解王逸曰：「忠佞不異。」
注[一一]集解王逸曰：「莫昭我之善意。」索隱按：王師叔云「羌，楚人語辭」。
言卿何為也。正義羌音彊。
任重載盛兮，陷滯而不濟；[一]懷瑾握瑜兮，窮不得余所示。[二]邑犬吠兮，
吠所怪也；誹駿疑桀兮，固庸態也。[三]文質疏內兮，#不知吾之異采；[四]
材樸委積兮，莫知余之所有。重仁襲義兮，謹厚以為豐；[五]重華不可牾兮，[六]
孰知余之從容！古
固有不並兮，豈知其故也？[七]湯禹久遠兮，邈不可慕也。懲違改忿兮，抑心
而自彊；離湣而不遷兮，願志之有象。[八]進路北次兮，[九]日昧昧其將暮；
含憂虞哀兮，[一０]限之以大故。[一一]
注[一]集解王逸曰：「言己才力盛壯，可任用重載，而身陷沒沈滯，不得成其本
志也。」
注[二]集解王逸曰：「示，語也。」
注[三]集解王逸曰：「千人才為俊，一國高為桀也。庸，賤之人也。」索隱按：
尹文子云「千人曰俊，萬人曰桀」。今乃誹俊疑傑，固是庸人之態也。
注[四]集解徐廣曰：「異，一作『奧』。」駰案：王逸曰「采，文采也」。
注[五]集解王逸曰：「重，累也。襲，及也。」
注[六]集解王逸曰：「牾，逢也。」索隱楚詞「牾」作「」，並吳故反。王師
叔云「牾，逢也」。
注[七]索隱楚詞作「莫知其何故」。
注[八]集解王逸曰：「象，法也。」
注[九]正義北次將就。
注[一０]索隱楚詞作「舒憂娛哀」。娛音虞。娛者，樂也。
注[一一]集解王逸曰：「娛，樂也。大故謂死亡也。」
亂曰：[一]浩浩沅﹑湘兮，[二]分流汨兮。[三]脩路幽拂兮，[四]道遠忽兮。
曾恆悲
兮，永歎慨兮。世既莫吾知兮，人心不可謂兮。[五]懷情抱質兮，獨無匹兮。
伯樂既歿兮，驥將焉程兮？[六]人生稟命兮，各有所錯兮。[七]定心廣志，餘
何畏懼兮？[八]曾傷爰哀，永歎喟兮。[九]世溷不吾知，心不可謂兮。知死不
可讓兮，願勿愛兮。明以告君子兮，吾將以為類兮。[一０]
注[一]索隱王師叔曰：「亂者，理也。所以發理辭指，撮總其要，而重理前意也。」
注[二]索隱二水名。按：地理志湘水出零陵陽海山，北入江。沅湘之後流也。
正義說文云：「沅水出牂柯，東北流入江。湘水出零陵縣陽海山，北入江。」按：
二水皆經岳州而入大江也。
注[三]集解王逸：「汨，流也。」
注[四]索隱楚詞作「幽蔽」也。
注[五]集解王逸曰：「謂猶說也。」索隱楚詞無「曾」已下二十一字。
注[六]集解王逸曰：「程，量也。」
注[七]集解王逸曰：「錯，安也。」
注[八]索隱楚詞「餘」並作「余」。
注[九]集解王逸曰：「喟，息也。」
注[一０]集解王逸曰：「類，法也。」正義按：類，例也。以為忠臣不事亂君之
例。
於是懷石遂自*(投)**[沈]*汨羅以死。[一]
注[一]集解應劭曰：「汨水在羅，故曰汨羅也。」索隱汨水在羅，故曰汨羅。地
理志長沙有羅縣，羅子之所徙。荊州記「羅縣北帶汨水」。汨音覓也。正義故羅
縣城在岳州湘陰縣東北六十里。春秋時羅子國，秦置長沙郡而為縣也。按：縣
北有汨水及屈原廟。續齊諧記云：「屈原以五月五日投汨羅而死，楚人哀之，每
於此日以竹筒貯米投水祭之。漢建武中，長沙區回白日忽見一人，自稱三閭大
夫。謂回曰：『聞君常見祭，甚善。但常年所遺，並為蛟龍所竊，今若有惠，可
以練樹葉塞上，以五色絲轉縛之，此物蛟龍所憚。』回依其言。世人五月五日
作，并帶五色絲及練葉，皆汨羅之遺風。」
屈原既死之後，楚有宋玉﹑唐勒﹑景差[一]之徒者，皆好辭而以賦見稱；然皆
祖屈原之從容辭令，終莫敢直諫。其後楚日以削，數十年竟為秦所滅。
注[一]集解徐廣曰：「或作『慶』。」索隱按：楊子法言及漢書古今人表皆作「景
瑳」，今作「差」是字省耳。又按：徐﹑裴﹑鄒三家皆無音，是讀如字也。
自屈原沈汨羅後百有餘年，漢有賈生，為長沙王太傅，過湘水，投書以弔屈原。
賈生名誼，[一]雒陽人也。年十八，以能誦詩屬書聞於郡中。吳廷尉為河南守，
聞其秀才，[二]召置門下，甚幸愛。孝文皇帝初立，聞河南守吳公[三]治平為
天下第一，故與李斯同邑而常學事焉，乃徵為廷尉。廷尉乃言賈生年少，頗通
諸子百家之書。文帝召以為博士。
注[一]索隱名義。漢書並作「誼」也。
注[二]正義顏云：「秀，美也。」應劭云：「避光武諱改『茂才』也。」
注[三]索隱按：吳，姓也。史失名，故稱公。
是時賈生年二十餘，最為少。每詔令議下，諸老先生不能言，賈生盡為之對，
人人各如其意所欲出。諸生於是乃以為能，不及也。孝文帝說之，超遷，一歲
中至太中大夫。
賈生以為漢興至孝文二十餘年，天下和洽，而固當改正朔，易服色，法制度，
定官名，興禮樂，乃悉草具其事儀法，色尚黃，數用五，[一]為官名，悉更秦
之法。孝文帝初即位，謙讓未遑也。諸律令所更定，及列侯悉就國，其說皆自
賈生發之。於是天子議以為賈生任公卿之位。絳﹑灌﹑東陽侯﹑馮敬之屬盡害
之，[二]乃短賈生曰：「雒陽之人，年少初學，專欲擅權，紛亂諸事。」於是天
子後亦疏之，不用其議，乃以賈生為長沙王太傅。
注[一]正義漢文帝時黃龍見成紀，故改為土也。
注[二]正義絳﹑灌，周勃﹑灌嬰也。東陽侯，張相如。馮敬時為御史大夫。
賈生既辭往行，聞長沙卑溼，自以壽不得長，又以適去，[一]意不自得。及渡
湘水，為賦以弔屈原。其辭曰：
注[一]集解徐廣曰：「適，竹革反。」韋昭曰：「謫，譴也。」索隱韋昭云：「適，
譴也。」字林云：「丈反。」
共承嘉惠兮，[一]俟罪長沙。側聞屈原兮，自沈汨羅。造託[二]湘流兮，敬弔
先生。遭世罔極兮，乃隕厥身。嗚呼哀哉，逢時不祥！鸞鳳伏竄兮，[三]鴟梟
翔。闒茸尊顯兮，[四]讒諛得志；賢聖逆曳兮，方正倒植。[五]世謂伯夷貪
兮，謂盜跖廉；[六]莫邪為頓兮，[七]鉛刀為銛。[八]于嗟嚜嚜兮，生之無故！
[九]斡周鼎兮寶康瓠，[一０]騰駕罷牛兮驂蹇驢，[一一]驥垂兩耳兮服鹽車。
[一二]章甫薦屨兮，[一三]漸不可久；[一四]嗟苦先生兮，獨離此咎！[一五]
注[一]集解張晏曰：「恭，敬也。」
注[二]索隱造音七到反。
注[三]索隱竄音如字，又七外反。
注[四]索隱闒音天臘反。茸音而隴反。案：應劭﹑胡廣云「闒茸不才之人，無
六翮翔之用而反尊貴」。字林曰「闒茸，不肖之人」。
注[五]索隱胡廣云：「逆曳，不得順隨道而行也。倒植，賢不肖顛倒易位也。」
注[六]索隱案：漢書作「隨﹑夷溷兮跖﹑蹻廉」，一句皆兼兩人。隨，卞隨也。
夷，伯夷也。跖，盜跖也。蹻，莊蹻也。
注[七]集解應劭曰：「莫邪，吳大夫也，作寶劍，因以冠名。」瓚曰：「許慎曰
莫邪，大戟也。」索隱應劭曰：「莫邪，吳大夫也。作寶劍，因名焉。」吳越春
秋曰：「吳王使干將造劍二枚，一曰干將，二曰莫邪。」莫邪﹑干將，劍名也。
頓，鈍也。
注[八]集解徐廣曰：「思廉反。」駰案：漢書音義曰「銛謂利」。索隱鉛者，錫
也。銛，利也，音纖。言其暗惑也。
注[九]集解應劭曰：「嚜嚜，不自得意。」瓚曰：「生謂屈原也。」
注[一０]集解如淳曰：「斡，轉也。爾雅曰『康瓠謂之甈』，大瓠也。」應劭曰：
「康，容也。斡音筦。筦，轉也。一曰康，空也。」索隱斡，轉也，烏活反。
爾雅云「康瓠謂之甈」。甈音丘列反。李巡云「康謂大瓠也」。康，空也。晉灼
云「斡，古『管』字也」。
注[一一]正義罷音皮。
注[一二]索隱戰國策曰：「夫驥服鹽車上太山中阪，遷延負轅不能上，伯樂下車
哭之也。」
注[一三]集解應劭曰：「章甫，殷冠也。」
注[一四]集解劉向別錄曰：「因以自諭自恨也。」
注[一五]集解應劭曰：「嗟，咨嗟。苦，勞苦。言屈原遇此難也。」
訊曰：[一]已矣，國其莫我知，獨堙鬱兮[二]其誰語？鳳漂漂其高遰[三]兮，
夫固自縮而遠去。[四]襲九淵之神龍兮，[五]沕[六]深潛以自珍。[七]彌融爚[八]
以隱處兮，[九]夫豈從螘與蛭螾？[一０]所貴聖人之神德兮，遠濁世而自藏。
使騏驥可得係羈兮，豈云異夫犬羊！[一一]般紛紛其離此尤兮，[一二]亦夫子
之辜也！[一三]瞝九州[一四]而相君兮，何必懷此都也？鳳皇翔于千仞之上兮，
覽煇而下之；[一五]見細德之險*(微)**[徵]*兮，搖增
翮[一六]逝而去之。[一七]彼尋常之汙瀆兮，[一八]豈能容吞舟之魚！橫江湖
之兮，[一九]固將制於蟻螻。[二０]
注[一]集解李奇曰：「訊，告也。」張晏曰：「訊，離騷下章亂辭也。」索隱誶
曰。李奇曰：「誶，告也，音信。」張晏曰：「訊，離騷下章誶亂也。」劉伯莊
音素對反。訊猶宣也，重宣其意。周成﹑師古音碎也。
注[二]索隱漢書作「壹鬱」，意亦通。
注[三]索隱音逝也。
注[四]索隱縮，漢書作「引」也。
注[五]集解鄧展曰：「襲，重也。」或曰襲，覆也，猶言察也。索隱襲，復也。
莊子曰「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，而驪龍頷下」，故云「九淵之神龍」也。
注[六]集解徐廣曰：「亡筆反。」
注[七]集解徐廣曰：「沕，潛藏也。」索隱張晏曰：「沕，潛藏也。音密，又音
勿也。」
注[八]集解徐廣曰：「一云『偭獺』。」
注[九]集解徐廣曰：「一本云『彌蝎爚以隱處』也。」索隱漢書作「偭獺」，
徐廣又一本作「彌蝎爚以隱處」，蓋總三本不同也。案：蘇林云「偭音面」。應
劭云「偭，背也。獺，水蟲，害魚者。以言背惡從善也」。郭璞注爾雅云「似
鳧，江東謂之魚鵁」。正義顧野王云：「彌，遠也。融，明也。爚，光也。」沒
深藏以自珍，彌遠明光以隱處也。
注[一０]集解漢書「螘」字作「蝦」。韋昭曰：「蝦，蝦也。蛭，水蟲。螾，
丘螾也。」索隱螘音蟻。漢書作「蝦」。言
偭然絕於獺，況從蝦與蛭螾也。蛭音質。螾音引也。正義言寧投水合神龍，
豈陸葬從蟻與蛭蚓。
注[一一]正義使騏驥可得係縛羈絆，則與犬羊無異。責屈原不去濁世以藏隱。
騏文如綦也。驥，千里馬。
注[一二]集解蘇林曰：「般音盤。」孟康曰：「般音班。」或曰盤桓不去，紛紛
構讒意也。索隱般音班，又音盤，槃桓也。紛紛猶藉藉，構讒之意也。尤謂怨
咎也。
注[一三]索隱漢書「辜」作「故」。夫子謂屈原也。李奇曰：「亦夫子不如麟鳳
翔逝之故，罹此咎也。」
注[一四]索隱瞝，丑知反，謂歷觀也。漢書作「歷九州」。
注[一五]索隱案：言鳳皇翔，見人君有德乃下。故禮曰「德煇動乎內」是也。
注[一六]集解徐廣曰：「一云『遙增擊』也。」
注[一七]正義搖，動也。增，加也。言見細德之人，又有險難微起，則合加動
羽翮，遠逝而去之。
注[一八]集解應劭曰：「八尺曰尋，倍尋曰常。」索隱音烏獨二音。汙，潢汙；
瀆，小渠也。
注[一九]集解如淳曰：「大魚也。」瓚曰：「魚無鱗，口近腹下。」
注[二０]索隱莊子云庚桑楚謂弟子曰「吞舟之魚，蕩而失水，則螻蟻能制之」。
戰國策齊人說靖郭君亦同。案：以此喻小國暗主不容忠臣，而為讒賊小臣之所
見害。
賈生為長沙王太傅[一]三年，有鴞飛入賈生舍，止于坐隅。楚人命鴞曰「服」。
[二]賈生既以適居長沙，長沙卑溼，自以為壽不得長，傷悼之，乃為賦以自廣。
[三]其辭曰：
注[一]索隱為長沙傅。案：誼為傅是吳芮之玄孫產襲長沙王之時也，非景帝之
子長沙王發也。荊州記「長沙城西北隅有賈誼宅及誼石在矣」。正義漢文帝年
表云吳芮之玄孫差襲長沙王也。傅為長沙靖王差之二年也。括
地志云：「吳芮故城在潭州長沙縣東南三百里。賈誼宅在縣南三十步。湘水記云
『誼宅中有一井，誼所穿，極小而深，上斂下大，其狀如壺。傍有一局石，
容一人坐，形流古制，相承云誼所坐』。」
注[二]集解晉灼曰：「異物志有山鴞，體有文色，土俗因形名之曰服。不能遠飛，
行不出域。」索隱案：鄧展云「似鵲而大」。晉灼云「巴蜀異物志有鳥*[如]*小
?，體有文色，土俗因形名之曰服。不能遠飛，行不出域」。荊州記云「巫縣有
鳥如雌?，其名為鴞，楚人謂之服」。吳錄云「服，黑色，鳴自呼。」
注[三]索隱案：姚氏云「廣猶寬也」。
單閼之歲兮，[一]四月孟夏，庚子日施兮，服集予舍，[二]止于坐隅，貌甚閒
暇。異物來集兮，私怪其故，發書占之兮，筴言其度。[三]曰「野鳥入處兮，
主人將去」。請問于服兮：[四]「予去何之？吉乎告我，凶言其菑。[五]淹數之
度兮，語予其期。」[六]服乃歎息，舉首奮翼，口不能言，請對以意。[七]
注[一]集解徐廣曰：「歲在卯曰單閼。文帝六年歲在丁卯。」索隱爾雅云「歲在
卯曰單閼」。李巡云「單閼，起也，陽氣推萬物而起，故曰單閼」。孫炎本作「蟬
焉」。蟬猶伸也。正義閼，烏葛反。
注[二]集解徐廣曰：「施，一作『斜』。」索隱施音移。施猶西斜也。漢書作「斜」
也。
注[三]索隱漢書作「讖」。案：說文云「讖，驗言也」。今此「筴」蓋雜筴辭云
然。正義發策數之書，占其度驗。
注[四]索隱于，於也。漢書本有作「子服」者，小顏云「子，加美辭也」。
注[五]正義音災。
注[六]集解徐廣曰：「數，速也。」
注[七]索隱協音臆也。正義協韻音憶。
萬物變化兮，固無休息。斡流而遷兮，[一]或推而還。形氣轉續兮，變化而。
[二]沕穆無窮兮，[三]胡可勝言！禍兮福所倚，[四]福兮禍所伏；[五]憂喜聚
門兮，吉凶同域。[六]彼吳彊大兮，夫差以敗；越棲會稽兮，句踐霸世。斯游
遂成兮，卒被五刑；[七]傅說胥靡兮，[八]乃相武丁。夫禍之與福兮，何異糾
纆。[九]命不可說兮，孰知其極？水激則旱兮，矢激則遠。[一０]萬物回薄兮，
振蕩相轉。雲蒸雨降兮，錯繆相紛。大專槃物兮，[一一]坱軋無垠。[一二]天
不可與慮兮，[一三]道不可與謀。遲數有命兮，惡識其時？
注[一]索隱斡音烏活反。斡，轉也。
注[二]集解服虔曰：「音如蟬，謂變蛻也。」或曰蟬蔓相連也。索隱韋昭云：
「而，如也。如蟬之蛻化也。」蘇林云：「音蟬，謂其相傳與也。」
注[三]索隱漢書「無窮」作「無閒」。沕音密，又音昧。沕穆，深微之貌。以言
其理深微，不可盡言也。正義沕音勿。
注[四]正義於犧反，依也。
注[五]索隱此老子之言。然「禍」字古作「」。案：倚者，立身也。伏，下身
也。以言禍福遞來，猶如倚伏也。
注[六]正義言禍福相因，吉凶不定。
注[七]集解韋昭曰：「斯，李斯也。」
注[八]集解徐廣曰：「腐刑也。」索隱徐廣云：「胥靡，腐刑也。」晉灼云：「胥，
相也。靡，隨也。古者相隨坐輕刑之名。」墨子云「傅說衣褐帶索，傭築於傅
巖」。傅巖在河東太陽縣。又夏靖書云「猗氏六十里黃河西岸吳阪下，便得隱穴，
是說所潛身處也」。
注[九]集解應劭曰：「福禍相為表裏，如糾纆繩索相附會也。」瓚曰：「糾，絞
也。纆，索也。」索隱韋昭云：「纆，徽也。」又通俗文云：「合繩曰糾。」字
林云：「纆三合繩也，音墨。」糾音九。
注[一０]索隱此乃淮南子及鶡冠子文也。彼作「水激則悍」。而呂氏春秋作「疾」，
以言水激疾則去疾，不能浸潤；矢激疾則去遠也。說文「旱」與「悍」同音，
以言水矢流飛，本以無礙為通利，今遇物觸之，則激怒，更勁疾而遠悍，猶人
或因禍致福，倚伏無常也。
注[一一]集解漢書「專」字作「鈞」。如淳曰：「陶者作器於鈞上，此以造化為
大鈞。」索隱漢書云「大鈞播物」，此「專」讀曰「鈞」。槃猶轉也，與播義同。
如淳云：「陶者作器於鈞上，以造化為大鈞也。」虞喜志林云：「大鈞造化之神，
鈞陶萬物，品授形者也。」案：上鄒陽傳注云「陶家名模下圓轉者為鈞，言
其能制器大小，以比之於天」。
注[一二]集解應劭曰：「其氣坱軋，非有限齊也。」坱音若。央軋音若乙。索隱
坱圠無垠，應劭云：「其氣坱圠，非有限齊也。」案：無垠謂無有際畔也。說文
云「垠，圻也」。郭璞注方言云「坱圠者，不測也」。王逸注楚詞云「坱圠，雲
霧氣昧也」。正義坱，烏郎反。軋，於點反。
注[一三]索隱與音預也。
且夫天地為鑪兮，造化為工；[一]陰陽為炭兮，萬物為銅。[二]合散消息兮，
安有
常則；[三]千變萬化兮，未始有極。[四]忽然為人兮，何足控摶；[五]化為異
物兮，[六]又何足患！[七]小知自私兮，賤彼貴我；[八]通人大觀兮，物無不
可。[九]貪夫徇財兮，烈士徇名；[一０]夸者死權兮，[一一]品庶馮生。[一二]
述迫之徒兮，或趨西東；[一三]大人不曲兮，[一四]億變齊同。拘士繫俗兮，
如囚拘；[一五]至人遺物兮，獨與道俱。[一六]#人或或兮，好惡積意；[一
七]真人淡漠兮，獨與道息。[一八]釋知遺形兮，超然自喪；寥廓忽荒兮，與道
翔。乘流則逝兮，得坻則止；[二０]縱軀委命兮，不私與己。其生若浮兮，
其死若休；[二一]澹乎若深淵之靜，氾乎若不繫之舟。[二二]不以生故自寶兮，
[二三]養空而浮；[二四]德人無累兮，[二五]知命不憂。細故兮，何足以
疑！[二六]
注[一]索隱此莊子文。
注[二]索隱既以陶冶喻造化，故以陰陽為炭，萬物為銅也。
注[三]索隱莊子云：「人之生也，氣之聚也，聚則為生，散則為死。」
注[四]索隱莊子云：「人之形千變萬化，未始有極。」
注[五]集解如淳曰：「控，引也。控摶，玩弄愛生之意也。」索隱按：控，引也。
摶音徒端反。控摶謂引持而自玩弄，貴生之意也。又本作「控揣」。揣音初委反，
又音丁果反。揣者，量也。故晉灼云「或然為人，言此生甚輕耳，何足引物量
度己年命之長短而愛惜乎」！
注[六]索隱謂死而形化為鬼，是為異物也。
注[七]索隱協音環。
注[八]索隱莊子云「以物觀之，自貴而相賤」是也。
注[九]索隱莊子云「物固有所然，物固有所可，無物不然，無物不可」也。
注[一０]集解應劭曰：「徇，營也。」瓚曰：「以身從物曰徇。」索隱此語亦出
莊子。臣瓚云「亡身從物謂之殉」也。
注[一一]集解應劭曰：「夸，毗也。好營死於權利。」瓚曰：「夸，泰也。莊子
曰『權勢不尤，則夸者不悲』也。」索隱言好夸毗者死於權利，是言貪權勢以
自矜夸者，至死不休也。按：犍為舍人注爾雅云「夸毗，卑身屈己也」。曹大家
云「體柔人之夸毗也」。尤，甚也。言勢不甚用，則夸毗者可悲也。
注[一二]集解孟康曰：「馮，貪也。」索隱漢書作「每生」，音謀在反。孟康云
「每者，貪也」。服虔云「每，念生也」。鄒誕本亦作「每」，言唯念生而已。今
此作「馮」，馮亦持念之意也。然案方言「每」字合從手旁，每音莫改反也。正
義馮音憑。
注[一三]集解孟康曰：「怵，為利所誘怵也。迫，迫貧賤，東西趨利也。」索隱
漢書亦有作「私東」。應劭云：「仕諸侯為私。時天子居長安，諸王悉在關東，
小怵然，內迫私家，樂仕諸侯，故云『怵迫私東』也。」李奇曰：『私』多作
『西』者，言東西趨利也。」怵音黜。又言怵者，誘也。
注[一四]索隱張機云：「德無不包，靈府弘曠，故名『大人』也。」
注[一五]集解徐廣曰：「音華板反，又音脘。」索隱音和板反。說文云「，
大木柵也」。漢書作「」，音去隕反。
注[一六]索隱莊子云：「古之至人先存諸己，後存諸人。」張機云：「體盡於聖，
德美之極，謂之至人。」
注[一七]集解李奇曰：「或或，東西也。所好所惡，積之萬億也。」瓚曰：「言
#懷抱好惡，積之心意。」正義按：意，合韻音憶。
注[一八]索隱莊子云：「古之真人，不知悅生，不知惡死，不以心捐道，不以人
助天。」呂氏春秋曰：「精氣日新，邪氣盡去，反其天年，謂之真人也。」
注[一九]集解服虔曰：「絕聖知而忘其身也。」索隱按：釋智謂絕聖智也。
遺形者，「形故可使如槁木」是也。自喪者，謂「心若死灰」也。莊周云「今者
吾喪我，汝知之乎」？
注[二０]集解徐廣曰：「坻，一作『坎』。」駰案：張晏曰「坻，水中小洲也」。
索隱漢書「坻」作「坎」。按：周易坎「九二，有險」，言君子見險則止。
注[二一]索隱莊子云「勞我以生，休我以死」也。
注[二二]索隱出莊子也。
注[二三]索隱鄧展云：「自寶，自貴也。」
注[二四]集解漢書音義曰：「如舟之空也。」索隱言體道之人，但養空性而心若
浮舟也。
注[二五]索隱按：德人謂上德之人，心中無物累，是得道之士也。
注[二六]集解韋昭曰：「音士介反。」索隱音介。漢書作「介」。張楫云：「遰
介，鯁刺也。以言細微事故不足遰介我心，故云『何足以疑』也。」正義，
忍邁反。，加邁反。
後歲餘，賈生徵見。孝文帝方受釐，[一]坐宣室。[二]上因感鬼神事，而問鬼
神之本。賈
生因具道所以然之狀。至夜半，文帝前席。既罷，曰：「吾久不見賈生，自以為
過之，今不及也。」居頃之，拜賈生為梁懷王太傅。[三]梁懷王，文帝之少子，
愛，而好書，故令賈生傅之。
注[一]集解徐廣曰：「祭祀福胙也。」駰案：如淳曰「漢唯祭天地五畤，皇帝不
自行，祠還致福」。釐音僖。
注[二]集解蘇林曰：「未央前正室。」索隱三輔故事云：「宣室在未央殿北。」
應劭云：「釐，祭餘肉也。音僖。」
注[三]索隱梁懷王名楫，文帝子。
文帝復封淮南厲王子四人皆為列侯。賈生諫，以為患之興自此起矣。賈生數上
疏，言諸侯或連數郡，非古之制，可稍削之。文帝不聽。
居數年，懷王騎，墮馬而死，[一]無後。賈生自傷為傅無狀，哭泣歲餘，亦死。
賈生之死時年三十三矣。及孝文崩，孝武皇帝立，舉賈生之孫二人至郡守，而
賈嘉最好學，世其家，與余通書。至孝昭時，列為九卿。
注[一]集解徐廣曰：「文帝十一年。」
太史公曰：余讀離騷﹑天問﹑招魂﹑哀郢，悲其志。適長沙，觀屈原所自沈淵，
[一]未嘗不垂涕，想見其為人。及見賈生弔之，又怪屈原以彼其材，游諸侯，
何國不容，而自令若是。讀服烏賦，同死生，輕去就，又爽[二]然自失矣。
注[一]索隱按：荊州記云「長沙羅縣，北帶汨水。去縣四十里是原自沈處，北
岸有廟也」。
注[二]集解徐廣曰：「一本作『奭』。」
【索隱述贊】屈平行正，以事懷王。瑾瑜比潔，日月爭光。忠而見放，讒者益
章。賦騷見志，懷沙自傷。百年之後，空悲弔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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